琅環福地

 《我的團長我的團》紙船

又到清明─我的團長，我的袍澤，又到了在南天門下相聚的日子。

那個早來者坐在橋頭的護石上，手裏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折著什麼東西。再走得近些，用的是報紙，登著虞嘯卿回滇邊祭奠的消息。

 「我的團長，我的炮灰團，今兒這紙船可不一般」

 那老者笑笑：「師座回來了。」

 南天門下，怒江橋頭依舊，數十年生老病死閃入彼此眼中，虞嘯卿依然筆直，孟煩了卻不再是瘸子。

 《虞嘯卿》

昨日在紀念館中，這個人影依稀出現過，在不被人關注的某個地方。

 如今他在折著紙船，把我的消息載入船中，將一艘艘小紙船，放進怒江水裏。

《孟煩了》

我見到了我的師座，昨天，紀念館中。我沒有和他相認，和那個群星捧月中的老者相認。

今日，我帶著他的消息來到這裏，而他，也回到這裏。

親愛的團長，今年的清明終於不再是我一個人折紙船啦…

虞：「你在祭奠，用紙船？」

孟：「是的，用紙船。但不僅是祭奠，也是代祭。」

虞：「代祭？代誰？」

孟：「那個人，我的團長。」

虞：「團長，哪個團長？」

孟：「川軍團團長，龍文章。」

《孟煩了》

孟煩了的笑紋更濃，我的團長，六十年了，每年清明，我都會折上好多好多紙船，你收到了嗎？因為紙船，那是他和龍文章兩人間的約定。 

師座，曾經有一日，一個瘋子和一個草包衝進了您的作戰會議，那個瘋子驚才絕豔般推翻了您的進攻計畫，而那個草包，看到了那個瘋子內心真正的渴望─那個在沙盤上擊敗你的人，他是你的同類，他和你一樣渴望著戰鬥，渴望著勝利。

而我，在那小巷中擊敗了他，用的就是，紙船。

我知道他怕什麼，我知道他痛什麼，我知道他背負著什麼，我知道他還會虧欠什麼。所以，他敗了，不是敗給我，是敗給，死人。

――死人啊！康丫、要麻、李烏拉，還有那些沒名的、有名的、我喜歡的、我討厭的、死緬甸、死南天門、死江這邊……他們都看著我呢。他們就在南天門，橋斷了，他們過不來。

――我們為他們疊點兒紙船吧。老人說的，疊了紙船他們能回家。疊多少？你告訴我疊多少？

――紙船真是……有用？

――好，疊得多多的！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他信了，他想疊紙船，想疊得多多的，用多多的紙船，帶他的兄弟們，回家！

《虞嘯卿》

我想我認出了眼前這個平靜的老人，那個跟在他的團長身後，衝進作戰會議的「草包」。我記得的，我曾經向他道歉，他是他的團長的驕傲。

如今他不瘸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平靜、淡然，他望向南天門的眼神透著開闊，他心裏塞著的那些東西已經移走了。現在，我羡慕他。

《孟煩了》

我疊了數十年紙船，每疊一隻，我對他們的思念就會加重一分。把船放進江裏的時候，我總能看見他們對我笑，他們說：「孟煩了，你好好活著，連著我們的那份，好好活。」

我答應了，我的兄弟，我活過了這數十年，替李烏拉關注著白山黑水，用康丫似的小氣在菜場和人討價還價，學會了像要麻一樣去分辨布穀鳥的叫聲。。。。。。

我的團長，你看見了嗎，每年清明，兄弟們都會在波濤中登上紙船，籍由這人世與冥界的靈媒歡笑而至，在這橋頭邊與我相聚。

當然了，你知道的，因為最後的最後，我總聽見一個聲音從濤間升起，走啦，我帶你們回家。

回家。

我看著孫輩嬉戲，聽著晨鐘暮鼓，瞧著這萬丈紅塵，我知道，你們就在禪達的每一縷陽光，每一絲雨滴中飛舞。於是我微笑，在這南天門下，和你們的魂靈共舞。這塵世的喧囂已不再重要，風雨的波折都拋在了身後，我已經找到了回家的路。

《虞嘯卿》

我從沒有疊過紙船，當我蒼老的手疊著這人生中第一隻紙船，我笨拙而僵硬。沒有想到，臨到老來，我還會以年輕時的熱情，如此熱烈地去做一件事，顫顫巍巍、畢恭畢敬。

現在，我手上有了第一隻紙船，但將它放入江水之際，我感覺到了顫抖，你們，真的會回來嗎？我離開太久了，但我從未忘記。我的一路敗到滇西的兄弟，我那長眠於緬北密林的兄弟，還有還有，南天門上望鄉而不得歸的生靈。。。。

軍人之命，與國同煬，衝上去，把血流光。我如子如弟的大男孩們，我羡慕你們，獵獵軍旗下的中華軍魂。

當然了，我最想見的人，是你，我的兄長，我的摯友。

我曾經站在橋頭等待，帶著我的愧疚與不安，企盼你第一個踏橋而回。我知道你那樣的人無需解釋，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個和你直面的機會。而這樣的等待，直至兩鬢斑白，我的思念，被時空越釀越濃。

如今，我回來了，回到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雖然時日無多，風燭殘年，可我仍像當初一樣期待，這枚小小的紙船，能否將你帶回？

我欠你的，一個大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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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江橋頭，一個老者看著另一個老者，彎下他一向筆挺的腰身，小心翼翼往江水中放著紙船。

―老人說的，疊了紙船他們能回家。

―紙船真是……有用？

―好，疊得多多的！

天地間充盈的聲音，伴著春雷而來，走啦，我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