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的隊形倒拉了有半公里長。
老馬終於滿頭大汗地在山頂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讓自己的呼吸平和下來。
這次的音樂和上次的綠野仙蹤大不相同,急促、振奮、句讀分明,也許這就是此時老馬的心境,也預示著這次沒上次那麼輕鬆、簡單了,老馬要有所行動了。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老馬跑在了前面,從最後一名到第一名的飛躍。
老馬累得彎下了腰,用手撐著膝蓋,但堅決不肯像他們三個那樣四仰八叉的躺倒休息;他一邊不得不大口喘氣,一邊努力的想調勻呼吸。
縱有壯志在胸,無奈青春不再,領教歲月無情,惱恨光陰虛度。
許三多幾乎是立刻跟著他趕到。
李夢幾個跌跌撞撞趕了過來,立刻在草地上連滾帶爬地癱了一地。
遠處的天際終於透出些旭光,老馬看看錶,看看天,又看看他的這班孬兵:「集合!」
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隊伍,老魏扶著腰,薛林往李夢身上靠,李夢跑散了背包,牽腸掛肚地拖著幾根背帶,隨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許三多身上。
木木這個活蹦亂跳的小碎步和嚴肅認真的左右對齊,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卻又佩服的啞口無言。
老馬:「你們互相看一看。」
讓他們看看彼此全無軍容可言的狼狽樣子,想讓他們知道知恥而後勇,可惜他們只是死皮賴臉的互相取笑而已。
老馬說:「不用笑,你們都是彼此的鏡子。」
老馬又不惜現身說法,「我的現在就是你們的將來」,很是苦口婆心,剛才死撐著不躺倒不就為了面子嗎,現在說這話不就等於自己承認老了、不行了、沒用了?
在眾人面前否定自己,是勇氣;否定自己是為了喚醒別人,是犧牲,是奉獻。
「上天下地,中間就我們幾個人,看見我就好像看見你自己。許三多,你往旁邊站站,你是個例外。」
要教育這幾個老兵,不下狠藥不行,老馬一上來就直指天地。
天和地,總是很能觸動中國人的心,尤其在這天蒼蒼之下、野茫茫之上,人的一些個歪的邪的,都無處遁形。
老馬接著說:「我只想知道,當兵的不幹兵事,你們來這裡窮混什麼?做一天人,盡一天人事,好嗎?」
老馬的教誨,從天地到人,從抽像到具體,從假設到現實,最終落實到了這幾個兵每天的日子上。
這一番教誨不是照本宣科,也不是高談闊論,而是老馬自己的慘痛認識,所以他以一個「算了,不說了」的擺手,結束了這篇結構上層次分明、傳承有序,立意上披肝瀝膽、語重心長的序言。
他揮了揮手,倒也盡力想讓自己冷靜,然後看看仍懸掛的月牙,噓了口長氣:「今天拉到這裡來,有事。」
在一團和氣、稀里糊塗的五班,這算明確了老馬鐵面無私的立場了,只有這樣明確態度,才能真正做成點事。
當然代價是不菲的,老馬一向最死要面子了,曾經的最優秀的班長嘛。
他看那幾個,那幾個有憤怒、有詫異、有委屈,但也有些老馬一直不敢奢望的東西,也許叫理解吧。
於是老馬的語氣也鬆弛了一些:「別怨我,我看你們著急,就像看我自己著急。」
「我不想你們幾年兵下來,口才見了長,牢騷飛了天,異想天開是一絕,憤世嫉俗是特點……說到這裡,他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他媽的我自己都嘴皮見長,跟你們待的。」
「今天要好好觀摩學習,導彈打靶機是很牛氣的事情!是先進科技!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做的事情!人家為什麼……」
老馬話還沒說完,遠遠的一個黑影飛過,遠遠的一道白煙掠起,而後是輕微的爆炸聲。
老馬回頭張望了一眼:「瞧見沒?首發命中!準確不夠形容,叫精確!精確這兩個字在你們的人生裡想過嗎?我真希望有,可是一鍋粥。我就噁心你們一下,就像閉著眼睛往牆上摔鼻涕,邊念念有詞,去他的吧,就這樣了……」
他說得專心加投入,可所有人都眼睜睜瞧著那道黑影仍在老馬腦後飛。
許三多:「報告班長,還在飛呢。」
老馬就有點噎,回頭一看確實還在飛,好在又有一道白煙掠起。
老馬吐口氣:「兩發命中!兩發命中也行啊!那靶機多大點你們知道嗎?比馬紮大不了多點,隔了十幾公里開火,不容易!總之還是精確!有目標感!想想這事的教育意義……」
「報告班長,還在飛!」又是許三多。
是還在飛,可看班長氣急敗壞的樣子,誰都不忍心說了。
三多就是我們的開心果!
老馬的教育理念還是很有水平的,比那些讓我們在作文裡寫出鳥語花香又不許我們出去玩的小學老師強多了,呵呵。
老馬還在說,托許三多的一再打擊,他幾乎像在呻吟。
隊形仍保持著,但已經有點散了黃。
老馬背對著大家,沒精打采地坐在地上。
他是那麼實在!皺著眉頭一再向班長報告,想得到一個解釋,結果班長根本不理他,於是只能自己看,表情是那麼的不解、那麼的憂愁!
遠處那架靶機仍在嗡啊啊呀地繞來繞去,丟著老馬的臉,終於飛起一道白煙,這回是真真切切把那靶機幹了下來。
許三多趕緊向班長報告,還發表了觀後感:「報告班長,打下來了打下來了!好厲害,三發就打下來了!」
終於打下來了,他是那麼的高興。
這個孩子,一顰一笑都那麼實在,簡直太可愛了!
老馬怒喝:「你給我住嘴!」
哈哈,說三多的,笑死!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三多總能輕而易舉的攻破別人高深的立論和嚴謹的論述,最先是老馬,最後是袁朗,沒有最不幸,只有更不幸。
比起光顧著看天上的四個兵,老馬根本不看天上,固然是他光想著怎么教育他們了,也是因為老馬多年什么没見過,早就不稀奇了。
很意外的是,老馬並沒在那三個臉上看見幸災樂禍的表情。
可老馬再也沒了情緒:「就這樣吧,我要說的大家都明白了沒?」
大家的聲音出奇的整齊:「明白!」
「明白」二字,談何容易!
老馬的悲天憫人定格照。
尤其是眼睛和嘴角。
老馬苦笑:「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全班都有,向後轉,回營。」
於是大家踢踢踏踏地甩著正步下山。